卡卡芬尼把魔王們的晶石串成一條鏈子。

鏈子被她掛在窗口，這一紫一綠兩兩交相輝映，在厚重的黑色垂幔下，襯得她眼裏神色分外迷離。

一周眨眼過去，她和上官非至今沒有找到最後的那位魔王。不是因為她的感知能力失蹤了，而是A國的國門緊閉，周遭又圍上了巨大的魔法屏障。想要正常地從其門而入，A國政府要求你必須有一個顯赫的家庭背景。

為了籌備得萬無一失，上官非拉著她不情不願地回到冥界，向大長老申請延後一下任務的時限。

於是，她再度回到了這個死氣沈沈的臥室。

而今天不知怎地，這臥室，沈悶得有些詭異。

她跪坐在床邊，手裏翻的是上官非給他設定的身份背景和家世。

上官非的字很好看，剛正、有力，她看著看著，忽然間覺得手心有點涼。

翻開掌心，她看到白皙的掌心裏，慢慢浮現了一個螺旋狀的血符。

有些驚喜，她笑了：“祖母。”

掌心正上方，漸漸地，出現了一張妖嬈的女人的臉。她看上去至多三十歲，眼睛深紅，斜飛著一雙眉，看起來既英氣又艷麗，尖削的下巴底下，如瀑布般的長發像絲綢一樣披滿肩頭。

“卡洛強迫你睡這裏？”

雖然只是幻象，但女人眼中的惱怒是顯而易見的。

卡卡芬尼神色一黯：“大長老把貝爾卡其給趕走了。我很怕，不知道怎麽辦。祖母，你為什麽從來不以真身來見我？為什麽又不肯真的出手幫助我？”

長久以來，除了在惡魔森林裏偶有見到祖母及地的灰色長裙，她從來都只是這樣以圖像與這個生命裏相處最久的陌生人交流著。小的時候她睡不著覺，祖母都會在床邊，打著一盞油燈給她講各種故事，冥界的，魔界的，但凡是這個世界上的奇聞異事，祖母都會耐心地一一給她道來。

幾千個日日夜夜，卡卡芬尼幾乎認準了她是她唯一的親人。

迷惑不解的不是她從未衰老雕零的俏麗容顏，而是她從不肯對她講述自己的真正身份。她讓她喚她一聲祖母，只是默認了自己是冥界的大家長。

“孩子，你該學會堅強。”

卡卡芬尼咬了咬唇，淚凝於睫。

“冥界的天氣不太正常，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？”

卡卡芬尼道：“天空出現了時空縫隙，他們說是爸爸以前造異時空留下的後遺癥，所以逼著我幫他們補天。還要我把從縫隙裏闖入冥界和人界的魔族給收拾掉。”

祖母瞇起眼沈思。

片刻，她淡淡道：“難怪我待在惡魔森林裏，覺得隔壁的魔界安靜得可怕——原來是他們偷溜到你們這裏搗亂了。卡卡芬尼，卡洛強迫你是他不對，但是他畢竟是一界之王，他有責任維護這兩個世界的安寧與和平。”

卡卡芬尼擡頭：“我該怎麽做？”

祖母問：“你恨他？”

卡卡芬尼點頭：“是的。”換作往日，她會回答得更快一些，但是此刻在點頭的剎那，她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了上官非揮劍時的義不容辭。她知道自己心裏一直梗著一個小小的迷惑：為什麽冥王那麽垃圾那麽惡劣，還有那麽好的人為他出生入死。

祖母沒有多說什麽。她張手畫出一副景象。

那是銀湖的水，波光粼粼，在月色下，漂亮得令人驚嘆。

貝爾卡其化作一條蛟龍，背上馱著一位白衣少女。

月色下，她纖細的身型像一尊雕像，沈靜，婉約。

那是另一個白夕。

卡卡芬尼跪在床邊，總會明白了上官非為啥淪落了那麽深那麽久。

蛟龍潛水，將少女帶至水底最深處。

眼前驀然出現一團濃黑的泡沫，卡卡芬尼捂住嘴，突然反胃想要嘔吐。

少女並不懼怕這樣的景象，她在水裏慢慢移步，張開手，去撥開那團濃黑。

濃稠的黑色泡沫裏，卡擦一聲，她的手指擱到了一截白骨。

倏地縮回手，她的臉上開始出現了並不明顯的哀慟。

然後他們開始交談。

卡卡芬尼被圖像所蠱惑，她顫抖著手往前伸，竟然真的觸入了水中。

那團濃黑裏，她看見了白夕撥斷的那截白骨，是一截形狀好看的手骨，瘦長的五指間，還掛著一枚晶瑩剔透的寶石戒指。

卡卡芬尼嚇得收回手，突然的舉動驚動了水波，一圈圈地，黑色泡沫漸次散開，呈現出一雙細長的眼睛，前一秒，那雙赤紅色的眼睛朝她眨了眨，令她感到和祖母酷似的溫柔視線，而後一秒，那雙眼陡然失色，被液體劇烈而快速地腐蝕，最後剩下空無的兩個孔。

兩個黑漆漆的孔。

卡卡芬尼失聲尖叫。

她捂著脖頸，從床的一側滾落，重重地跌落在黑色厚重的長毯上。而她的脖子上，赫然懸著一條銀色項鏈，鏈墜是白骨指間的那枚藍寶石戒指！

她不住地床邊戰栗，甚至感到那條項鏈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。

而幻象裏的兩人毫無所覺地繼續交談。

啊，她聽到了，她的父親帝繆把自己的靈魂送入了自己創造的時空。他已經讓出了王位的爭奪權，可是冥王卻不這麽想，為了以防萬一，他居然趁著父親不在，用這麽惡毒的方式銷毀了帝繆的身體。

卡卡芬尼腦中一片轟鳴。

早已知曉帝繆死因是一回事，而親眼看見，又是另一回事。

談話結束了。祖母收回了幻象。

“我的小芬尼，你該學習如何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。”

卡卡芬尼伏在地上，眼淚化開了她的眼妝。碧綠色的眼珠外，散著一圈可怖的濃黑。

“我還應該做些什麽？祖母，為什麽那麽殘忍……”

“因為你需要面對這些！”

女人說完，帶著些微諷刺的笑，慢慢地，屬於她的美麗圖像開始黯淡。

卡卡芬尼驚恐地：“不要走！不要在這個時候丟下我！”

她恍若未聞，揮了揮手，立即消失殆盡。

上官非找到卡卡芬尼的時候，她蜷縮著滾在床邊，用手扯著脖子上的項鏈，眼閉得緊緊的，不住地顫抖著，一身冷汗淋漓。

他只不過在冥王那裏耽擱了一兩小時而已，剛想關照卡卡芬尼今晚可以借住他那裏，結果滿世界找不到她的人，這才知道，她早已乖乖地回了自己的臥室。門外敲了半小時的門，正想離開，就聽到裏面一聲聲駭人的尖叫聲。

卡卡芬尼被搖醒，見是上官非，忍不住摟著他的脖子，嚎啕大哭。

上官非被摟得渾身僵硬，見她哭得這麽傷心可憐，不禁伸手輕拍她的背。

卡卡芬尼抽泣著，斷斷續續把剛才的這些說給他聽。

上官非聽了，面色有些凝重。

“卡卡芬尼，你祖母的事為什麽一直沒有和我說過？”

卡卡芬尼哭夠了，眉目間有些怨懟：“你沒問我，我為什麽要和你說？”

上官非正色：“你的祖母是不可能出現真身來幫你的。因為她在幾十個世紀以前，已經死了。”

卡卡芬尼一怔，臉色刷地白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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